寫在自首之前

我熱切希望「佔中三子」不要再拖延,而在十二月五日帶我們去「自首」。我以為我們早該去自首了;當然我也體諒「三子」的苦衷,他們行動時有多方面的顧忌,常被別人誤解,右邊左邊都不討好。但再延遲,人們更不容易了解我們自首的意義了。不如讓我在自首前,為我自己,也為別人,重溫或澄清一下這「佔中」和「自首」的意義。

「三子」提倡的「佔中計劃」是:先看看是否能和政府同意一個合乎國際標準的真普選方案,不可能時,我們才去「佔中」。八月卅一日北京的決定已打碎了上面的可能性,「三子」聲明我們被逼要採取「佔中」的行動了。他們不草率行事,卻細心部署,讓參與者有所準備,為保證以和平與愛完成這一個行動;另一方面也可以說他們很有風度,事先張揚,讓政府及因「佔中」行動受影響的人士也有所準備。

「佔中」是一個公民抗命行動,它的意義是:「在長期用了一些方法爭取不到目的時,我們要嘗試用一個比較激進的方法去爭取」。為爭取真普選,我們決定短期阻礙中區的運作(這是犯法的,但我們準備接受懲罰),為的是覺醒市民及政府(讓大家想想,為什麼這一班平時很守法,很尊重法律的人竟去犯法而坐監?)要認真面對社會制度裡的一個大問題,快速去解決它。

在這計劃裡,犯法和認罪受罰是分不開的。我們犯了法而長期不去自首使有些人認為我們想不了了之,逃避責任。 澄清了「佔中」行動的意義也還需要澄清現在「自首」的意義。「佔中者」是希望政府快速拘捕我們,告我們犯法,判我們坐監。如果過了五天(其實我認為三天也夠了)政府還不肯拉人,那麼我們祇能去自首,逼政府懲罰我們,讓我們完成這「苦肉計」。

但發生的事已不是如「三子」所計劃的了。我們首先要問:「佔中」是否已經完成?

「三子」九月初內部決定十月一日佔中後學生們不想「空等」,辦了一個很有意義的罷課不罷學。九月廿六日晚上他們跨過了鐵欄,進入了公民廣場,政府拘捕了學生,又拘禁學生領袖;到了廿七日晚上,很多關心學生的市民趕到政府總部為學生聲援,政總人山人海,更有人用警方的鐵馬砌成了街壘又設了主台,看來是為長期鬥爭作了準備,開始了「佔鐘」(金鐘區)行動。那時有人問到場聲援的「三子」「還等什麼?為什麼不立刻開始佔領行動?」陳健民教授還曾堅持「佔中」是十月一日才會開始的。幾個小時後,過了廿七日的半夜,廿八日凌晨,「三子」決定宣佈「佔中」行動正式開始。

事後我分析一下,認為「三子」並沒有其他選擇。在一個民心沸騰,聲勢汹湧的「佔鐘」已開始後,十月一日的「佔中」祇會是一個沒有勁的過時行動 (anticlimax),而且不參與「佔鐘」像是不支持學生(事實上,三子為「佔中」訓練的人手和籌備的物資從此都用了來支持佔領行動)。

我既曾許諾參與「佔中」行動,雖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形下,馬上趕去報到,參與這已變了「佔鐘」的「佔中」。一到政總就發覺有學生表示不欣賞「三子」的決定,還說是他們騎劫了學生的行動(其實三子是和學生代表商量後才宣佈參與的,學生大眾沒有可能參與商量,這嚴重誤會實在令人遺憾)。我在主台上講了兩句鼓勵團結的話,就到一個離主台較遠,離添馬公園較近的,一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休息(已是凌晨三時了吧)。

早上(大概五時、六時吧)醒來時大吃一驚,場地空空,前一夜在場的人多數走了,原來很多人來是為支持學生的,並不想參加「佔中」。準備「佔中」的人也多數不可能倉猝趕來參與。

大約中午後警方祇准離場,不准入場,這樣場內的人很少,警方明顯準備拉人(在場內的我倒並不驚慌,「佔中」者是希望警方拉人的),而場外,警方背後的人群卻越來越多。

這新的局面肯定出於警方預料之外,他們背後的人越來越多,成千,成萬……我認為有些是出於關懷學生,有些是為表達支持「佔中」。警察和我們場內人之間有幾層鐵馬,但警察和人群之間沒有阻物。雖然抗議者舉手表示和平,但人多過十倍的市民逼到警察的鼻子下,警察能不感受威脅嗎?終於他們失控了,放了催淚彈。

人民的表現全世界都看到。他們不怕,洗乾淨後又回來。他們很克制,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那些停在面前的警車早被燒毀了(我把這歸功於教會多年在香港所辦的教育及「三子」一年多來的循循善誘:和平與愛!)。

催淚彈後的一夜奇異地平安,直至早晨竟是警察先撤退了,人民拍手歡送。有撤退的警察經我們身邊時還向我們場內的人打招呼,明明他們已放棄拘捕我們了。「三子」計劃的佔中行動已告失敗(他們本期望有一萬中年的中產階級人士參與並被捕)。剩下的就是那些從九月廿八日凌晨至九月廿九日早晨非法佔領政總的寥寥數人去向警方自首了

老實說九月廿九日早上我的心情很矛盾:又放鬆,又失望,放鬆的是因為警察撤退,失望的是他們把我們拋棄了,沒有把我們拘捕。那早晨返修院教書,之後,我每天都等著「三子」叫我們去自首,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他們還拖延,不執行公民抗命的最後一個環節?聽說是學生們有意見,說「三子」如去自首就等於放棄他們。

其實是他們放棄了三子,自己走上「佔領行動」的路。九月廿八日以後的行動是學生領導的了,他們自認了是領導,政府也認了他們是領導。那「佔領行動」或「雨傘行動」很是出色,使許多人興奮,使全世界敬佩,但主要是學生的功勞,「三子」和我們不該搶那光圈,因為已不是那「三子」領導而我們跟隨的那個運動了。

當然「三子」還有一段時間跟在後面,但看來也已幫不了多少。我曾一段時間和同學們同行了,但九月廿八日後我的話已不中聽了。

我們大家還是為同一目標努力。青年們為這目標付出了很多,也得到了可觀的成績,走在「三子」前好幾步。

以後我們還是要尋求合作的,但「佔領運動」畢竟不屬於我們,我們也不必等佔領人士同意才去做我們為完成「佔中」應該做的:自首。

「佔領行動」是感人的,起初幾晚我也到「戰場」走一圈,那是多麼浪漫的情景,那塊地竟屬於我們!我們不是成功了嗎?不,可惜我們還沒有完全成功,關於「真普選」政府一點也未讓步,關於所發生的一切政府一點也沒有問責認錯,我們要行的路還長哩!

讓我們放下疲倦的身子,休息後大家坐下來檢討得失,為所得的成果彼此道喜,感謝上主,為所犯的錯誤向上主向受累者致歉。

重新把真普選的目標刷新,不要為了策略而忘記了目標。然後在策略上也要多下些功夫。該是一個為漫長作戰的策略,不能輕率「升級」,為每一個行動要向各方負責。

我還是欣賞鮑彤老先生的忠告。我們以後要用最低代價的行動去得到最大的成果。這裡要靠大家尤其青年們發揮想像,發揮創造力!沉著氣,不放棄,堅持到底。水滴也能穿石。世界不是一日造成的。成功也不必有我在。

但奇跡也是可能的,達味用一塊滑石擊敗了巨人哥肋雅。廿五年前柏林圍牆倒下了,誰也想不到這麼突然。

上主是我的牧者,我什麼也不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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